罗无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回床上:“行了,你哥都来了,接下来就该跟我证明你俩感情有多好了,我先说啊,我是在怀疑你哥在我们身上动了手脚,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
“胡说八道,我哥怎么可能在我们身上动手脚。”
“你不如先证明给我看。”
罗无辛仗着陶森听不见自己说话为所欲为,陶昕气不过要发作,结果陶森却是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看不出生气。
“我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也怪我,自己的妹妹都丢了一半了,我还在院里开会,这换谁都要怀疑的。”
“可是哥……”
“小昕,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帮爸找借口?”
忽然,陶森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没有了笑意。
“爸以前在院里开会,一个星期没几天能回来吃饭陪你,你也是这么帮他找借口的对吗?”
“我……”
陶昕一怔,没想到陶森会忽然说起这些,她张了张口,发觉对着面前这张和自己很相似的脸,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哥比你大十岁,你出生的时候他都上小学了,你爸又不回来,所以你以前不是天天盼着太阳落山吗?因为只有太阳落山,你哥才能回家,你爸也有可能回家吃饭,你们家饭桌上才能凑齐四个人。”
罗无辛身为刑警,很快就从那些零散的记忆里拼凑出了真相。
那张空荡荡的桌子,是陶昕一天当中最常看到的东西。
和因为那场意外不愿面对父母,每天都希望能早点去上学的他不同,陶昕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盼望天黑中度过的……
她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我知道爸的工作很忙……”
半晌,陶昕像是梦呓一样地开了口:“哥你也是一样,我不怪你们,我只是……只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孤单。”
“所以,以前我每天放学的时候,才会看到你像条小狗一样地趴在窗子上。”
陶森捏了捏她的脸,似乎并不意外。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混杂着自责和愧疚。
“小昕,其实我都知道,那时候我要出国,你其实不希望我走对吗?你在机场给我送行,看上去就要哭鼻子了,还假装说是想要吃甜筒。”
“你哥怕是不知道那几年你在国内哭了多少次鼻子……你的整个小学初中高中他都不在国内不是吗?他知道你同学因为你有一条腿受伤管你叫金鸡吗?他知道他们嘲笑你没有爸爸来开家长会吗?”
罗无辛冷哼一声,不知为何,这些属于陶昕的记忆于他而言似乎也不仅仅是记忆那么简单。
它混杂着陶昕的情感,也因此,不仅仅是视觉上,罗无辛甚至对她当时的煎熬感同身受。
在事故发生后,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陶昕甚至连朋友都不敢多交,加上亲哥在国外,所以,这一切苦闷她都只能自己消化。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养了两只兔子,这两只兔子成为了她唯一的玩伴,却也只陪了她三年。
在那之后,她连兔子都不敢养了,生怕它们也会像是家人一样离开她,所以,才只能把这一切写进林白兔的故事里。
罗无辛忍不住说道:“在你爸出事后的第二年你哥就走了,你那时候才八岁,你根本不会懂他是为了继承你爸的研究出国的,当然会觉得被抛下了,不光这样,你还偷听到你哥觉得你爸的死不是意外,而你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你一直觉得都是你的错你哥才会走。”
“别说了……”
“他们越是保护你你就越是自责,所以,无论他们让你做什么你都做了,不学医,不社交,经常搬家,这些其实你都不想要……”
“你别说了!”
终于,陶昕忍不住捂住耳朵。
这些从小到大她藏起来的东西,陶昕过去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罗无辛就这么大咧咧地将它们摆在了明面上。
“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爸爸就可以回家吃饭,哥哥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着出国深造,妈妈也不会因为长期难过生病,我知道,过去是回不去的,但是我……”
陶昕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的生命线变得一团模糊,而陶昕又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因为她哭了。
“我只是……”
“是哥哥不对。”
陶森将手贴上妹妹的侧脸:“是我不对……一切都是我做错了,那时候我出国也没能跟你讲清楚,小昕,你没必要因为任何事情感到抱歉,明白吗?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之后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他妈的,早干嘛去了。
看着电视机那张一直温文尔雅的脸如今也一副要哭的样子,罗无辛本来不想掺合他们兄妹俩的情感交流,但是,随着陶昕开始和她哥事无巨细地聊起了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罗无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睡下去”。
因为几乎所有陶昕说的事,对他来说都很熟悉。
就仿佛……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哥,你知道我第一次给妈妈做饭是什么时候吗?”
是初一。
罗无辛眼前浮现出那碗看上去乱七八糟的阳春面,无奈地想,那年陶母过生日,陶昕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做成这碗面,最终还将手臂烫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小昕就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啊。
罗无辛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高中时还喜欢过一个长得像竹节虫一样的男生,也还好没告白,否则陶森大概得连夜买飞机票回来棒打鸳鸯。
“我其实之前特别想去医院给哥哥你当助理,就是……帮你接待接待病人的那种,别看我一直闷在家里,其实我还挺擅长和人打交道。”
是吗?
罗无辛觉得好笑,分明之前给读者写回复两百个字憋到大半夜,为了去加陶森的助手微信还得在医院门口堵人家送早点。
“那小昕你喜欢神经外科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其实可以给你补课。”
喜欢什么?
罗无辛翻了个白眼,偷偷买的神外教科书看两行就能睡着,结果看史蒂芬金的小说整晚不睡觉。
……
所以究竟为什么,这些本来该属于陶昕的记忆会在他的脑子呢?
现实中的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眼看兄妹俩打开了话匣子,最终还是罗无辛先熬不住,打了个呵欠倒回了床上。
这个晚上是他留给陶昕的,无论陶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和他共用身体,她都应该有机会跟陶森聊一聊。
这是他欠她的。
终于,持续的头痛耗尽了罗无辛的力气,没了人打扰,渐渐他的眼前发黑,耳边兄妹的对话也在远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等罗无辛再睁眼的时候,他却已经躺在了陶昕的床上。
“陶昕?”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但罗无辛的身体却已经变了回去,身上的衣服也被换好。
他凭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急急又叫了两声陶昕,好在,这一次黑暗中还有人回应他。
“罗警官,你别这么大声,我哥累了,现在睡在外头沙发上。”
陶昕犹豫了一下:“今天……谢谢你,我哥说,你是故意要让我们说开的,罗警官,其实我知道,你怀疑十八年前我爸的案子跟你有关系,趁着我清醒,愿意和我聊聊吗?”
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