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昨晚为了喜庆特意悬挂的红纱红帐已被扯下, 燃了一半的红烛被倾倒在桌角, 还有两人的衣物也被人从衣匣内翻出散落在了外面,岑青茗为李元朗抱上去的书匣还有李元朗为岑青茗做的木架全都被随意推翻在地上……
李元朗看着眼前的一切, 额角青筋直跳。
例行搜查的官兵见到李元朗的脸色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在寨门口将那山匪生生捏碎下颌的场景还烙在众人眼里, 谁敢惹他生气。
李元朗嘴角抿成一条线, 再开口时, 声音极力保持着淡然:“查得如何。”
跪着领头的小队官兵小心道:“大人,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李元朗略点了点头, 他们才松了口气。
自然是没有什么可疑之物的,在他住进来之前, 这房间甚至连张桌案都要拼凑。
岑青茗节俭又贪心, 她寨子里最值钱的应该就只有那几袋她从郑汪垚那抢回来的细粮, 也被他全部给销毁了。
桌案上原本被布置的那些小摆设全部被翻倒在地:拨浪鼓, 红绸扇, 攒盒以及那对小泥娃……
李元朗从地上捡起那对娃娃。
这是寨子里的孩子为了给岑青茗和他庆婚时做的。
做成不倒翁的形状,用泥巴捏成, 轻触一下便会向一旁倾倒半个身子,但是没过一会又会弹起身来。
娃娃的脸上都被细细描过, 岑青茗的那只娃娃按她特点画成了柳眉杏眼 , 小小的脸盘上琼鼻微翘, 点绛红唇, 带着她特有的傲气和飒爽,穿着一身她日常偏爱的褐色短打装。
这是昨夜里岑青茗本想扔进衣匣子内时李元朗拿出来的。
现在被那士兵一摔, 底盘被轻微嗑疵了一点。
李元朗将它护在怀中,连着她身旁的那只男娃娃。
底下的官兵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低下了头。
等李元朗再走到他给岑青茗做的那座木架旁。
身后的官兵就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套木架您还需要吗?”
“不要了。”李元朗闭眸:“烧了吧。”
反正需要它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要了。
就在李元朗在岑青茗屋里翻捡东东西时,没过多久,寨门的石墙便全部塌毁了。
还好大部分人眼神机敏,看见石墙摇晃震荡的样子跑得飞快,而有些没有跟上的,来不及离开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但这石墙一塌,原本有些还在困囿于官兵包围的寨子民众趁乱都逃走了。
泰岳山到底还是大无边际的,何况他们又从小长在山上,地势熟悉,一时间有些人就如飞鸟钻入丛林一般,消失不见。
寨子里原本有序的官兵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元朗突然心下一沉,招手问来人:“聚义寨寨主现在在何处?”
那小兵满头大汗,畏缩道:“尚且不知,不过有人看见她和卫风大人去往寨子南面最深处了,已经有兄弟派人去追了。”
而于中也适时过来了,禀告他:“大人,寨子石壁处找到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经查实身份正是现任聚义寨寨主的母亲,该如何处置?”
李元朗去往虎丘岩壁才发现这处平日无人漫步,草枯石裂的荒地,居然存在着一处巨大天堑,不知是否是和那寨门石墙有关,石墙毁,天堑开,他们也有了另一条逃生之路。
李元朗见到刘珠时,她正和黄翠翠靠着背微阖着眼养神。
周遭全是官兵,但刘珠却一脸云淡风轻。
落到这般田地,还能如此,李元朗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李元朗站在刘珠面前,俯视看她。
刘珠瞧见地上阴影,缓慢抬头,见到是他,猝然起身,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这动作太快,围着她的官兵居然没一人反应过来,等那五指落在李元朗脸上,这才忙将刘珠缚住,妄图将她绑了起来,黄翠翠因有功夫,早先就被捆缚起来,现在坐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官兵粗鲁地推搡刘珠。
李元朗用手抹了下唇下血渍,她力道不轻,用尽了全劲,牙嗑破唇漏出一丝血线,这倒没什么所谓,只是脸上徒然长了一双手掌印,印在他那张长相青涩不显威严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怜。
站在气势大开的刘珠面前倒仿若低了一头。
身边的官兵纷纷低下了头,有胆大的不禁在心中揣测,都说李谦最忌别人讨论他的长相,怕不是因为脸嫩压不住手下吧。
只是想起寨外那幕,又更加低下头,将刘珠的手缚得更紧了些。
李元朗挥手,他们这才退下。
刘珠却还不肯罢休,恨声道:“李元朗,你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利用青茗来达到目的,我真恨我当时为什么识人不清,让青茗上了你的当!“
李元朗重又站在刘珠面前,俯下身,声音无波无澜:“确实得要怪你们,怪你,还有怪岑山,岑山一手建立了这个寨子,名字取得好听,却做尽了糊涂事,十五年前,岑山派人做了什么忘了吗?”
十五年前……
刘珠突然想到那曾经差点招致聚义寨灭寨之险的祸事。
其实直到今天她都不甚明白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听说在聚义寨盘守的地方上出现了一具男尸。
当时她还对岑山充满怨怼,也看不上山寨山匪的一切,但看寨中劫道的行事作风,确实都是只为劫财不为人命。
对于没钱的岑山甚至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为此寨中兄弟还经常饥饱不定。
后来,便也像今日这样,来了许多官兵,将寨子全部包围了起来,当时的聚义寨还不曾像今日这么地势险要,也不像现在这么防守兼备,大批人被逮捕,被流亡。
刘珠后来才听岑山说那具男尸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不知为何竟被人杀害了扔在聚义寨的地盘。
岑山当时还一度觉得是因为附近的山寨下的黑手,妄图嫁祸给他们,但也不曾找到过丝毫蛛丝马迹。
刘珠看着站在身前的李元朗,有些不可置信:“你是那人的……”
“我是那人的儿子。”李元朗轻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吗?”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眼神阴骛,他叹道:“可惜岑山死的早,不然也得——”
“李元朗!”刘珠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你的父亲是谁我们都不认识,连面都未曾见过,又遑论害他呢!”
李元朗呵笑:“施害者总是能以一些匪夷所思的托词来规避自己的责任。”
“好!就算如此,跟青茗又有何关系,她是无辜的啊?!”
提起岑青茗,李元朗顿时止住了声,恍如被掐住了脖子,这气一时进不去也吐不出,如鲠在喉,难以呼吸。
刘珠却还在继续,句句刺在李元朗心上:“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害了你父亲,现在你来报仇,却与青茗纠缠一通又是为何?你又是怎么做出与仇人之女相爱的惺惺之态?!你以为青茗会放过你吗?你们冤冤相报真的能得了吗?”
李元朗这心中一时不知是痛是悔,酸甜苦辣全倾倒在于心中,熬泼成了一碗烂汤水。
他再不愿和刘珠纠缠,走了出去。
只是李元朗刚走出虎丘崖壁就看到刚才派出的手下此刻来报:
岑青茗,她跑了。
——
岑青茗跑了。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