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因此而神经紧绷,随即,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你瞧,我的孩子又回来了。”
李凌云珍惜地捧着一肚子血肉淋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的表情是那么平和幸福,双眸之中闪动着水波般的光亮。
看着那样一张脸,姜此玉忽然意识到,起码现在,李凌云是清醒的。
“你不要害怕,现在是老天爷在给我公道,给我的孩子公道,这里的人都该死,他们才是恶鬼,你看看他们干的事,你看到了吗?”
李凌云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无法忽视。
红红看着她叹了口气:“此处已经怨气冲天,恐怕就是神仙也压不住了,不止这里,整个镇子,甚至方圆十里百里的村镇都要遭殃了,阴魂报了仇也不会停下,到时候那些无辜的人又怎么办呢?”
它心神凝重,如今已经酿成惨祸,一个章府只能算是添头,他更担心之后这些怨灵越聚越多,力量也越发的强,死的人越多,越无法收场,恐怕连州府县市等等都要被卷入这惨祸之中。
“哈哈哈哈,血债血偿,这个地方哪一家没有做过恶事?他们凭什么活?他们活了,我们就白死了。”
李凌云将手按住肚子,里面残留的血肉随着大笑的震动淅淅沥沥滚落下来,她染满了鲜红的手却温柔的呵护着里面那具小小的婴尸。
“难道女儿就不是他们亲生的血脉吗?我的孩子,我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不让她活,才在这世上呆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死了。”
“他们也不让我活,我躺在床上哭,哭也哭不来人,我也死了,我是为什么死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姜此玉身上,忽然泪流满面:“我以前也要强,我也是娘生父母养的,我为什么落在这个地方?因为我信他们说的,女人生下来就有命定了!我要给我找一个丈夫!我的肚子要给一家畜生传宗接代!”
姜此玉被她的哭声震得心底发麻,眼眶里落下滚烫的泪水,曾经盘旋在脑海里,那些叛逆的,真说出来会叫所有人都惊骇的想法忽然落地生根,血淋淋的钻到了心脏里去,她痛得站不住,感觉随时会被巨大的愤怒和悲怆摔进尘土里去跌得粉身碎骨。
李凌云的痛悔并不能让姜此玉感觉到舒心,当她亲眼看见这一幕时,她只是觉得无比的悲哀。
“早知有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就是把你贬为奴籍,这辈子见不着父母,往死里恨我怨我,也不让你嫁过来。”
她冷酷决绝的说,一字一句都带血腥气。
李凌云却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是该这样,为奴为婢,也好过当人妻子——堂堂王府三小姐,你要真有那么霸道,就好了。”
辛渺从这话里听出了无法掩饰的心酸和剧痛,她握紧了剑。
李凌云忽然看向了她,看着她手里的长剑,辛渺看上去那么狼狈,她的双眼因为无法视物而显得没有焦距,却不显得迷茫,一身尘土和鲜血,她也是个女人,但她身上有和姜此玉类似的气质。
李凌云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世人大概会鄙夷,厌弃女人身上的骨气和不训,就像姜此玉满身的骂名,她以前又畏惧又向往。
这种拿刀拿剑的女人,好像什么都不怕,眼中只有世间远处的风景,那些陈旧的规矩和枷锁套不到她身上,敢大步向前走惊世骇俗的女人。
她以前要是能像她们俩这样勇敢就好了,李凌云微笑着抬起头来:“你们要是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这房梁上有个东西,你们也一并带走吧。”李凌云对那红狐狸说。
红红纳闷又不解,看着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飞速窜上房梁,系着早已失色的红布巾,轻轻一抓就粉碎了,露出里面一个小盒子来。
小木盒上雕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散发出沉凝不散的香气,没有时间细看,红红猜测里面或许是有什么好东西,叼着那盒子跳下来。
姜此玉深深地凝望着李凌云:“我会永远记住你,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终有一日,世间不会再有你这样的女子。”
李凌云干涸的眼眶中浮现出一点泪光,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应,只是久久伫立在原地,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
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散在她们身后。
从章府逃出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冷冰冰的被风卷着拍在脸上。
带着尘土味的湿润空气进入鼻腔时,辛渺感受到了短暂的放松和庆幸,她离开了那死气沉沉,充满了朽烂气息的人间炼狱。
但那沉甸甸的回忆和切身的痛苦无法抛却在脑后,她往前走,将那即将彻底毁灭的宅邸落在后方,却依然能感受到无比的苦涩从舌根处蔓延,胸腔里无法控制的酸楚和不平颤抖着胀满,直到彻底爆发出来。
踏上逃离的路时没有人有心情说话,惊雷滚滚,轰隆炸响,辛渺机械地迈动脚步,握着剑柄的手却不知不觉的用力到一片生疼。
雨滴落在脸上的瞬间,她瞪到酸涩的眼眶内终于无数的溢出眼泪,停也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