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真是微妙,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尤其是他很难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就像看到一片叶子,无法描述出每一条纹路的方向就无法精准地描绘出它的样子。
他大脑中蔓生出的枝桠就是这样的,他有一千个理由,却找不到最精准的那一条。
他叹了口气,和自己对话实在是太难了,这就像是在国际象棋中左右手互搏,你怎么可能不断地想出比前一秒更绝妙的奇招呢?
不过,他是未来托尼,他本就比对方有几秒钟的优势,他知道过去,但过去不知道他……
托尼站起身来,点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是谁来着?佛洛依德?说每个人都会在婴儿时期经历自恋的阶段。”
“是啊,我想我们对此有权威发言权。”钢铁侠抱臂说。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网络上人们对他的标签重复最多的就是自恋……所以,ok,如果潇洒与风流就叫自恋的话,那他接受。
而托尼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踱着步:“所以人们迷恋完美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自恋的表现吗?”
他自问道:“就好像,谁规定我们就一定要每天都使用绝境病毒的?”
“我说了,这正是重点——”钢铁侠再次强调,这一次语气有点不耐烦。
“哦,好了,那么每天沉迷于绝境病毒是不是一种病态的自恋?”
托尼站定,对“自己”挑挑眉。
“如果这种自恋是病态的,那我们怎么能说绝境病毒可以隔绝一切疾病?”
他摊着手,立于不败之地。
又是哪位哲学家说过来着?要用对方的逻辑打败对方的逻辑。
沉默蔓延,但不是空无一物的静止,而是隐藏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钢铁侠看了一眼监控,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可以结冰:“那就让我们挑明了吧……”
他说着,声音不再那么轻挑。
“这些,全部,都只是包装一份产品的说辞而已。不论绝境病毒到底是什么样,只要它能让我们成为神明,那它就有存在的必要——”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压低声音,如同威胁般说道。
谁才是那个最自恋的人,谁想用整个人类当踏脚石,谁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区分开来,早就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钢铁侠不再伪装。他的眼睛像一团深色的凝固的琥珀,包裹着黑色的欲望。
言语为何不能完全地表达自己?因为其中有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不想被当作坏人。或者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坏人,但努力想被当做一个好人。
他在意人们的想法,又不在意人们的想法。也许很矛盾,但没人能说自己不是如此。
托尼轻笑一声,放下了双手:“我知道。”
他看着自己,包裹在最惹眼的盔甲中,身体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有一切的疑问都来自他的心。
他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他也看了一眼监控器,不知道对面是否也有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她能否穿过盔甲,看到他的心……
这太强人所难了,托尼想,如果他连说都不曾说过,又怎么能勉强别人直接看到自己的内里?
现在好了,他没说过什么好的话,坏的话倒是说了一堆。
“你真想当神吗?”托尼抱着臂,如同另一个托尼的对称体,“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孤独吗?”
他也豁出去了。
那些绝不应该翻出来跟别人诉苦的东西,他也说出来了。也许这家伙还有救,托尼这么想,哪怕再试那么一小下呢?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简洁的音节:“我想。”
钢铁侠点燃白焰,战甲将他抬起。他不需要他人搭建的阶梯,就能扶摇直上。
“如果我们本就是孤独的,那何不在神座上享受孤独!”
他的质问成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钢铁侠战甲蓄力100,强烈的光芒轰穿了审讯室的天花板,外面早已晴空万里,他要回到自己的人民身边去。
那些渴望着他的,神的羔羊们,一定不会允许另一些人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当正义联盟上门的时候,他们可以“主动”地站到他的身前,对那些烦人的外来者说“不”!
然而在穿过天花板的一瞬间,他消失不见了。
天空中并没有钢铁侠的身影。
时间,将审讯室这个空间平等地分成了两半,并不是只有房间中央才有不可见的帷幕。
“她跟你说过不要跨过时间边缘了。”
托尼抬着头平静地说。
阳光穿过另一半房间的天花板,斜照在他身上,银白盔甲熠熠生辉,仿佛剔透的钻石。
“我是托尼,我选择了自己的未来。”他开启通讯,通知附近的频道。
冒着火花的中界线突然消失不见,房间中隐隐的时空波动感也同时消失,托尼试探着踏过地板,他完整无缺。
托尼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走向出口。
艾彼也正走向通道,滑动门打开,他们刚好在一步之外面对面。
“他自己……”艾彼开口说,但几乎刚发出声音就被打断。
“他是我的过去,”托尼告诉她,“他就是我。”
艾彼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感觉到他坚定面容下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