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迟一悬轻嗤,“我就是清楚自己会后悔,才必须这么做。”
月色明亮,迟一悬的面容在月影中微微泛着朦胧的光,他蓦然从醉意里回神,皱眉看着迟满,“你怎么还在这儿?”
“奇怪,难道我刚刚是在做梦?还是没把游戏删干净?”
他抬手想要唤出面板,却发现自己指尖在发光,这光芒还越来越柔和明亮,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视线就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随之而来的,是发了疯一样向他涌来的灵气以及不停往上攀升的气息波动……
冥冥中有个意识告诉他,这是飞升。
“什么鬼!”迟一悬大叫。
月光分外明亮, 如同细密雪雾飘落漫山遍野。
在这无人踏足的山间,泉水从山涧涌出,托着月光叮叮咚咚沿着不同脉络冲向人间, 如同大地脉搏中奔涌的血液。
石缝探出的野花浸透月光,花瓣上盛着一滴露珠, 里面折射出高空与明月,还有一个发着光奔向月亮的身影。
由内而外发出的银芒托举着迟一悬不断往上飘飞, 他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体验。自己仿佛不再是个人, 而是变成了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微细水珠。
而他将遵循着天地规律, 将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升空,化作云朵的一部分。
他的惊愕只有那么一秒,下一秒他就回过神。由身到心都开始抗拒。
哪怕在此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升,但他也不能接受如此荒谬又草率的飞升。
“停下!停下来!”
仿佛顺应他的心意,那股托着他的力量放缓了。
迟一悬瞥见扇着翅膀飞快靠近的迟满, 拧眉问,“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些年, 迟满从来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跟在他身边像个只会应答的机器,然而此时, 它那张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 一对紫色的眼眸也弯了起来。
对上它的笑容, 迟一悬不觉松开了紧蹙的眉头,但他心中的猜疑不减反增。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迟一悬的语气算不上好,他联系前后,愈发觉得这一切无比荒诞。
“还是说, 天道幕后有人操控,你们联合起来耍我?”
迟满的眼睛已经完全弯成了月牙, 此时它的声音里没有了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初见时的柔和。
“陛下,不要抗拒,当您晋升合道期,当您融入道中,您会明白一切。”
迟满的身体也在散发着淡淡银芒,迟一悬停在空中与它对视。
片刻,他眉头舒展开,一点下颌。
下一瞬,银芒大盛,仿佛流星,托举着迟一悬和迟满一起没入明月当中。
仿佛穿过一面水镜,迟一悬眼前的视角刹那颠倒,从奔赴高空,变成了急速向下坠落。
但这又完全不同,哪怕同样是夜色,以他如今还在不断膨胀的神识,也轻易看出了其中区别。
长生界的西穷洲早就随着苦海崩解,化作碎块沉入海中,然而出现在迟一悬眼前的,是完完整整的十四块大陆。
这十四块大陆隔着海水遥遥相望,却不再有仙洲、凡洲与死地的分别。
每一块大陆的灵气都相差无几,广袤的大地上生存着人类、妖物和野兽。
轰隆隆,一座比山还高的妖物被一箭射倒,猎手高据山顶,兽皮裹住她结实的身体,黝黑光滑的皮肤在火光下仿佛流淌着蜜。
“这是六幕山第三代首领,也是长生界第三位飞升者。”
迟一悬与迟满仿佛两只游离在此世之外的幽灵,他们从那头山一样高的妖物身体上穿过,只不过一个瞬间,千年光阴流逝。
人间遍地精美的屋舍,宽袖大袍普遍取代了兽皮草绳。六幕山也从辉煌走向了日落。
“三千年过去,人类自以为完全摸清了命器与修行的规律,于是人间有了纷争。”
“一个个国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最高的时候,人间王朝有数万个。”
“又是千年过去,一个极有想法的修士出现了,他宣称人人生而有灵,人人都是天道之子,不应分高低贵贱,更不应有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的区分。”
迟一悬眼前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他像一个徜徉在世界时间轴上的幽灵,亲眼见证这个伟大修士带领一群修士,在偏僻岛屿上建起了新的门派。
此后又是千年过去,人间国度衰落,门派兴起。
诸多仙门趁人间战乱时,将几个弱势大洲的灵脉抽取一空,种入仙门所在大洲,其中两个大洲,西穷洲与东阑洲由于多方混战,死伤过多,灵气断绝,彻底成了没有生灵留存的死地。
从此长生界有了仙洲与凡洲之分。
一万年前,最后一位合道期飞升。
三千年前,魔神诞生,长生界成为了凌元、凤凰君、无为君三人的舞台。
迟一悬只觉眼前眼花缭乱,神魂一次次被抛入不同稠密的云团中,又一次次分离进入新的云团。
这云团,并非人们肉眼所见的云雾,而是由一道道蕴含道意的丝线编织而成,迟一悬的神魂每一次撞入这些丝线当中,都有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哪怕他只是指尖擦过其中一条丝线,都有一个新的知识浮现在他心中。
这感觉奇妙无比,世界仿佛成了一个敞开的盒子,它的一切秘密,都任由他抓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