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卡希亚又一次被困在那个梦里。
&esp;&esp;雷声轰鸣，闪电撕裂夜空，将城堡的石墙染成惨白的颜色。
&esp;&esp;那时，他们仨还很小，小到互相之间只有依赖，他们会一起缩在被子里，祈祷这场暴风雨快点过去。
&esp;&esp;雷鸣撕裂天穹，那疯狂砸下来的闪电声里，再一次出现了他们父母争吵的声音。
&esp;&esp;那甚至算不上争吵。因为从头到尾，卡希亚听见的，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声音。
&esp;&esp;先是器物碎裂的脆响，一声接着一声。花瓶、烛台、还有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珍贵古董。
&esp;&esp;他在砸东西，什么都砸，他的声音很大，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嘶吼着，咆哮着，他听起来很愤怒，也很痛苦。
&esp;&esp;然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后，他开始哭。
&esp;&esp;在卡希亚心里，被誉为“征服者”的父亲诺伯特，向来是威严的化身，他有很多荣誉，平定叛乱，收复失地，扩充国土等等，是连敌人都又怕又敬的铁腕君主。
&esp;&esp;不过她的父亲不是第一继承人，他能当上国王，说得好听点是众望所归，说得难听，是抢过来的。
&esp;&esp;卡希亚没想到，这位在她印象里威风凛凛的父亲会这样哭着，喊着，就像一个不顾一切、只知道哭泣的孩子。
&esp;&esp;“你要逼死我对吗？”声音穿透墙壁，嘶哑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esp;&esp;“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死啊！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esp;&esp;“好……好……我去死！我去死好不好？你是不是就想看到这个？我去死给你看，你满意了？！”
&esp;&esp;卡希亚紧紧捂住耳朵，可那个“死”字还是刺穿了她的掌心，扎进脑海。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在害怕，害怕父亲真的去死。
&esp;&esp;“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他的嘶吼转为更深的、血淋淋的控诉，“你让我觉得这都是我的错！你就是完美的对吧！卡尼拉！”
&esp;&esp;“你别摘得干干净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是我疯了一样……好像是我疯了一样！”
&esp;&esp;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癫狂，“如果我真的疯了……那也是你干的！是你干的！”
&esp;&esp;砰！又是一声巨响，有什么重物被砸在地上。
&esp;&esp;他语无伦次，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甚至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esp;&esp;“是你！卡尼拉！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
&esp;&esp;“卡尼拉！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恳求与愤怒交织，最终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催促。
&esp;&esp;“说话啊！”
&esp;&esp;眼前的红发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
&esp;&esp;她只是看着他，格外无奈地看着他，眼里似乎也有痛苦，但只有那么一点，一点而已。
&esp;&esp;然后，她终于开口了。
&esp;&esp;“诺伯特。”
&esp;&esp;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悦的疲惫，无比轻易地切开了他狂暴的喧嚣。
&esp;&esp;短暂的停顿成了一把钝刀，在他心脏里缓慢地搅动，搅出粗重破碎的喘息。
&esp;&esp;“我试过了。”
&esp;&esp;又是片刻的、掐住他喉咙的空白。
&esp;&esp;“我真的试过去爱你了。”
&esp;&esp;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映出她脸上那残酷的坦诚。
&esp;&esp;“我只是做不到罢了。”
&esp;&esp;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撞出一声闷响。
&esp;&esp;啊，看啊。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丢出几句话，就可以让他彻底崩溃。
&esp;&esp;他为了她，为了给她想要的……他都给她了，所有，所有的一切。
&esp;&esp;他捧出他的心，她从不拒绝，只是礼貌地收下，就这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把它碾碎。
&esp;&esp;二十年，二十年，她骗了他二十年，然后突然给他来一句：“其实我没爱过你，从来没有。”
&esp;&esp;她厌倦了，现在还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一走了之。
&esp;&esp;她把他当什么？把这一切当什么？
&esp;&esp;把他们……把他们的家，他们的孩子当什么啊？
&esp;&esp;他哭喊着，情绪极度激动，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但他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他必须发出些什么声音。
&esp;&esp;他的话语从喉咙里刺出去，全变成了无意义的语气词。
&esp;&esp;卡尼拉！卡尼拉！卡尼拉！我的卡尼拉！
&esp;&esp;可眼前的女人完全无动于衷。
&esp;&esp;他的一生所爱，他的妻子，他的妹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失控，看着他发疯，还觉得他莫名其妙，觉得他不成熟，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什么，闹什么呢。
&esp;&esp;她就这么看着他。
&esp;&esp;就像小时候一样。
&esp;&esp;……
&esp;&esp;那些争吵的具体内容，卡希亚当时并没有完全听懂，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些破碎的语句。
&esp;&esp;爱？卡希亚还不理解这个词汇的重量。
&esp;&esp;这份困惑，在那之后不久化作了具体的疑问。
&esp;&esp;“妈妈，”她当时轻声问，“你爱我吗？”
&esp;&esp;卡尼拉正在整理她的首饰盒，听到这个问题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esp;&esp;她转过身，紫色的眼睛注视着她，露出了那个卡希亚最熟悉的美丽笑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esp;&esp;“我当然是爱你的，”她抚摸着女儿柔软的红发，声音轻柔而毋庸置疑，“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不是吗？”
&esp;&esp;那句承诺般的话语轻轻落在了卡希亚绷紧的心上，让她暂时喘了口气。
&esp;&esp;但一个更微小、更模糊的问题，像藤蔓般无声地从心底滋生，缠住了她的喉咙。
&esp;&esp;妈妈，卡希亚还想问她。
&esp;&esp;那一个母亲，会骗自己的孩子吗？
&esp;&esp;妈妈。
&esp;&esp;你在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