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厅内女娘们也多是如此,临城县女娘都有家人,更情愿带回家去,而彬山和云县的女娘显然不是第一次吃特赏了,便显得见多识广、从容不迫。云县的庄素问,“你刚才说,已婚妇女只对自己的嫁妆有支配权,那如果男方侵占女方嫁妆怎么办?”
&esp;&esp;王太太还好是诸暨人,那一带居民善讼,她又知书识礼,对法规是很熟悉的,从容答道,“这也在所多有,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可以请娘家父兄出面交涉,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两份的,和离时可以全部带走,相应也要退还彩礼。若是两家纷争不下,便由娘家人代为进衙门告状。”
&esp;&esp;“妇女不能自己代表自己吗?”
&esp;&esp;“没人会接女人的状子的,女人自己也根本拿不到状子,状师不接待女客。”
&esp;&esp;后世影视剧中传奇状师代弱女子状告豪门的桥段,在这年代是没有人买账的,因为女人在社会意义上并不被认可为独立的个体,只有一种例外,那便是她是守灶女或是寡妇,即便如此,在法律人格上也依旧是低人一等,必须有一个男性亲属为她出面。
&esp;&esp;金逢春逐渐从她其实很熟悉的社会日常中领悟到这个道理——在过去的旧秩序中,女人从生到死都必须依靠着另一个男人,而一旦出嫁之后,社会规范便会默认她失去了一切对自己的主宰,丈夫将拥有对她全部的处置权,除非娘家的男人把她给抢回来。她本人的意愿或许能起到作用,但这要看别人的脸色,丈夫也好,父亲兄长也罢,他们能尊重她的意愿,她的意愿才有意义,归根到底,依旧是他们的意志在发挥作用。
&esp;&esp;这很不公平,但金逢春对此倒是并不太愤怒,因为好像这么多年的规矩也从未遭到破坏,她一个人的愤怒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金逢春还是很实用主义的,她本能地在向谢双瑶学习,于是她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目前来说,父亲是尊重她的意愿的,大哥也听凭她做家里的主,那么金逢春就完全不必给自己增加风险,她何必为自己去找一个可能会干涉她生活的新主子呢?既然她可以工作养活自己,那末她似乎完全没有必要结婚。
&esp;&esp;这个结论在厅里是普遍的,朱玉玉大声说,“如果成亲了就要事事都听从什么狗屁夫君的安排,连自己赚的钱都不归自己,那我不需要成亲。”
&esp;&esp;这帮买活军的女娘没有无人供养生活的担忧,她们个个都是高收入群体,“我自赚自吃,自己做自己的主,我何必再找个人来?费不了那个事,我自己过得好得很!”
&esp;&esp;她们也没有老了没人依靠的恐惧,“孤儿那么多,我收养个孤儿不好吗?收养个心细的小女娘,我还不用自己生呢!”
&esp;&esp;如果金逢春足够细心,便会发现这个座谈会的走向有些失控了,谢双瑶开口请王太太谈的其实是神仙眷侣式的婚姻,因为王太太的确和丈夫感情甚笃,这一点在此时的夫妻中是很难得的,这些女郎们的父母彼此关系即便说不上疏离,但有许多也绝称不上亲密,他们彼此和自己的同性亲戚都有更多话说。
&esp;&esp;但王太太羞于谈论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女娘们对这种浪漫的爱情故事也丝毫都不感兴趣,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更实际的利益层面,并且在不断的询问中很快得到了统一的结论:作为买活军的女娘,她们压根就对婚姻没有任何兴趣,愿以终身奉献给六姐,做如今南方偶也有之的‘自梳女’,永不嫁人,一心侍奉六姐!
&esp;&esp;这其中有一些人的表态是激烈的,有一些也不无犹豫,但在群体的激越中,她们或者感到了被裹挟的压力,或者也受到了独身的诱惑,纷纷跟着表态了起来。金逢春身为临县女娘,自忖毫无选择余地,再说她听着王太太形容的生活也觉得毛骨悚然,确实感到了婚姻带来的压力,半真情半假意,也跟着叫嚷了起来,但她心中又还有一丝不舍,毕竟她才十五岁,此前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永远都不嫁人,这仿佛是一种太陌生的生活。
&esp;&esp;六姐叫她们来,难道是为了诱惑她们发下贞洁誓言,就此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吗?自梳女一旦发誓,则永远不能和男人有所往来,否则要被处以极刑的!
&esp;&esp;她心中惴惴,不禁就看向了谢双瑶,谢六姐此时已跳到了讲台上坐着,一条腿晃呀晃的,从仪态上来看,她是真的骨子里透着自在,哪怕是村姑都不会有如此随意的坐姿,她一边听着女娘们的发言一边在笑,一双眼弯弯的像月亮,金逢春突然发觉谢六姐其实蛮好看的——她几乎不记得以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面目平庸了。
&esp;&esp;但现在她顾不上细想这些,更陷于自己的担忧中,六姐在笑,难道是因为这发展正中了她的意?
&esp;&esp;在她的担忧之中,谢双瑶举起手往下压了压,乱哄哄的厅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女娘们一致抬起脸——六姐要发话了。
&esp;&esp;第51章 茶话会(上)
&esp;&esp;“王太太, 让你见笑了。”谢双瑶先向王太太致歉,因为王太太都快吓哭了,她害怕的点比别的女娘更多:如果谢双瑶希望麾下的女娘都不婚, 那么她就将是不被重视的异类, 而如果谢双瑶没有这个意图, 那她的述说就显然不能让六姐满意, 竟然把这么多女郎都说成了不婚主义者!
&esp;&esp;王太太当然不敢受谢双瑶的礼, 谢双瑶也没和她纠缠,而是转而数落她在买活军的姐妹们, “至于你们, 我得说这个结论愚蠢而且怯懦,庄素,我看你刚才也叫得很欢, 你说说这个结论为什么是怯懦的?”
&esp;&esp;庄素捧着她手里的那盒果味酸奶,原本正义愤填膺地吸着,被点名后双颊鼓了起来,似乎是在抗议谢双瑶在她身上栽派‘叫得欢’的罪名,但她还是认真地思索起来。离开了刚才那汹涌的情绪浪潮,她很快冷静下来了,寻思着说,“因为我们可以改变这些规定,就像是……就像是六姐一向做的一样,买活军已经改了很多规矩了,为什么不能改易婚姻呢?遇到不喜的规矩,没有想着去改变, 而是想着去用终身不婚逃避, 是一种怯懦。”
&esp;&esp;“不错, ”谢双瑶说,“这不是身为女性的怯懦,而是身为买活军吏目的怯懦。”
&esp;&esp;在座众女面上不其然便都现出赧色来,这些女娘不在乎被讥笑自己的容貌,但却很在意工作能力被批评。
&esp;&esp;“愚蠢……愚蠢是因为……”庄素在这个词上也卡壳了,她求助地环顾四周,但没人能帮得上她,谢双瑶接过话头说,“愚蠢当然是因为生育是种族延续的基础,如果谁都不生,那末我们的事业将交给谁来继承呢?”
&esp;&esp;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仿佛有一些隐藏的答案,但即便是最愚笨的女娘也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esp;&esp;谢双瑶为她们说破,“你们不生,不代表人人都不生,是这个意思么?既然在你们心中,成亲生子是一件这样的坏事,那么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好事留给你们这些高层,坏事交给那些普通一些的,没有你们这么优秀的女娘?你们是要让自梳变成一种被限制的特权,强迫别人生么?还是要发挥自己的榜样作用,带动所有女娘都以自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