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但人烟稀少的四五点钟，疾驰在街道的车辆依旧颇为稀少。
&esp;&esp;裴确打不到亮绿灯的出租车，转过一个街口，遇见了一串三轮队伍。
&esp;&esp;她抬手拦下一辆，驾驶座上面容和蔼的阿婆反身，动作利落地替她推开车门。
&esp;&esp;“阿妹，往哪儿去啊？”很亲切的方言。
&esp;&esp;“市医院。”
&esp;&esp;见裴确坐稳，阿婆拧动了车把。
&esp;&esp;离合一松，贴满小广告的三轮往前“垮垮”突两下，顺势拐进慢车道。
&esp;&esp;裴确坐在铺满凉席的后座，身体随左右摇摆的方向打晃，那些独属于这座城市的记忆跟着被抖落。
&esp;&esp;她仰起头，望着街道两旁林立的桂花树，鼻息间飘来淡淡甜香。
&esp;&esp;等一切都结束后，该去见他一面吧。
&esp;&esp;第2章 谎言 “请问，你找谁？”
&esp;&esp;颠簸过几条熟悉街道，三轮车稳稳地停在市医院的大门。
&esp;&esp;“谢谢阿婆。”
&esp;&esp;裴确从外套口袋摸出五块零钱，转身，脚步噔噔地踏上急诊部的短梯。
&esp;&esp;刚跨进门槛，耳边便响起一阵争执声。
&esp;&esp;“你们到底联系了她没有？！”长脸护士怀里抱着一沓厚纸，气得眉毛倒竖，“等了快一整天都不来领人，刚刚又转来两个重症，还等着仪器救命呢！”
&esp;&esp;站在对面承受这无名怒火的，是一个穿警服的胡茬男，他郁闷回怼道：“你冲我干啥？我们同事几小时前就通知她了，但她现在电话打不通，我们也——”
&esp;&esp;“真是没见过这样做女儿的！”
&esp;&esp;他委屈未说完，咨询台的灯忽然亮了。
&esp;&esp;长脸护士把手里的病情本“啪”一声拍到台面，剜他两眼，转身进了一侧病房。
&esp;&esp;胡茬男憋着气，骂骂咧咧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被他摁出火花，听筒里仍是传来重复的嘟音。
&esp;&esp;“您好，我是裴确，”裴确赶紧绕到男人面前，举着黑屏的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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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重症监护室位于医院顶层，裴确跟在胡茬男身后，走出电梯不久便听得一道熟悉地怒骂。
&esp;&esp;“你真当医院是给你家开的啊？！”
&esp;&esp;长脸护士余怒未消，看向裴确的眼皮直接楞出一道折。
&esp;&esp;她走到近前，没好气地往裴确怀里塞来一块冰冷的金属板。
&esp;&esp;“你父亲江兴业，昨晚因为醉酒被救护车拉来我院，突发性脑梗，目前已符合脑死亡的特征。”
&esp;&esp;裴确低头，盯着那张轻飘飘的a4纸，视线随规整的黑体字扫过去。
&esp;&esp;“这是放弃治疗的同意书，”长脸护士缓和了语气，指着底下的签字栏道，“在这里签完你的名字，就可以去处理后事了。”
&esp;&esp;裴确的笔尖停滞在空白处时，长脸护士和胡茬男相视一眼，各自在心里屏了口气。
&esp;&esp;望港镇教育资源匮乏，大多数生活在这里的人，对死亡的认知仅停留于呼吸和心跳。
&esp;&esp;而脑死亡的病人原则上只要连着各类仪器，就能一直维持呼吸。
&esp;&esp;此前为了劝说家属签字，他们已经历了诸多大大小小的医闹事件。
&esp;&esp;但裴确只是短暂走神，笔尖在纸上晕开一滩圆墨后，她利落地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esp;&esp;“接下来的程序怎么走？”
&esp;&esp;裴确把金属板递回去，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esp;&esp;“啊里，里面。”
&esp;&esp;长脸护士怒气尽消，愣了片刻才想着领裴确去看已从医学和人道两方面，彻底宣告死亡的江兴业。
&esp;&esp;走到病房门前，裴确拒绝了她递来的防护衣。
&esp;&esp;只站在门外，隔着厚重的透明玻璃注视着里面静躺的男人。
&esp;&esp;他身材干瘪，面容各处的沟壑很深。
&esp;&esp;因为常年酗酒，连着稀疏发顶的整片皮肤，都呈现出被浓烟熏染过的蜡黄色。
&esp;&esp;此刻他的床边，三两个医护有条不紊地拆解着仪器。
&esp;&esp;伴随房间内最后一道“嘀”声，屏幕上的绿光和男人的心跳一起消失了。
&esp;&esp;长脸护士掀开被子，和其他几名医护将他抬到另一侧的滚轮床。
&esp;&esp;男人干枯的四肢暴露在空气中，裴确看见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背心，泛黄的呕吐物沿着松垮领口一路拖到凸起的腹部。
&esp;&esp;“咔嗒——”
&esp;&esp;门从里面被打开。
&esp;&esp;床底滚轮“骨碌碌”地滑到裴确眼前，没有了玻璃的阻隔，她已能十分清楚地看见床上这个男人。
&esp;&esp;看见他因天生残疾而萎缩的下肢，在两条腿间凹下去一道很宽的缝隙。
&esp;&esp;看见他凄凉又疯癫的前半生，看见他曾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竟能忍受那滩秽物持续待在身上，而没有随手抄起身边的重物，扔向她。
&esp;&esp;“节哀顺变。”
&esp;&esp;长脸护士双手扯着白床单盖住男人的脸，模式化地对裴确说。
&esp;&esp;裴确轻嗯一声，和滚轮床一起进了电梯。
&esp;&esp;亲人的离开，就像站在山脚目睹一场滑坡的泥石流。
&esp;&esp;它哗啦啦地往下滚，不被一切客观事实所阻拦。只是存在，然后必然发生。
&esp;&esp;电梯负一层的按钮亮起后，裴确十分平静地走完了医院接下来的每一个流程。
&esp;&esp;江兴业的死是意外，她在胡茬男那儿需要做的也只是给回执单签字确认。
&esp;&esp;一切就都结束了。
&esp;&esp;上午九点，裴确离开了医院。
&esp;&esp;头顶晴朗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阴云，街道车流声大了许多，她却没了必须赶往的目的地。
&esp;&esp;卖早餐的小吃摊排着长队，裴确从他们中间寻了个缝隙穿过去。
&esp;&esp;她一路走，攀上长路尽头的陡坡。
&esp;&esp;站在最高处时，望见了她曾经居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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