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抱着瓷罐，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esp;&esp;路不远，几公里左右，笔直的一条直线。
&esp;&esp;街边成排路灯，在她清晰看见那座跨河桥下水潭的瞬息，蓦然灭了。
&esp;&esp;像按下播放的唱片机，天色渐亮，城市复苏，喧扰碰撞。
&esp;&esp;裴确踏进熟悉的黄土坝，十年间，桥也好河也罢，它仿佛从未改变。
&esp;&esp;也或许是以人的年岁来计算，对它的消磨仅过分秒。
&esp;&esp;十年不过眨眼一瞬。
&esp;&esp;脚尖抵到沁凉的河滩边，取下瓷罐盖子，平放到石块上。
&esp;&esp;掌心探进罐内，指尖微曲，掬起一捧骨灰，伸长手，临到水面时借由秋风，指缝缓缓松，宛若流沙徐徐飘散。
&esp;&esp;反复几次，直到再无法乘出一缕灰来。
&esp;&esp;裴确捧起罐身，将圆口对准风吹走的方向。
&esp;&esp;看着里面一粒灰不剩，全都由风吹走后，她才由衷地感到轻松。
&esp;&esp;妈妈，终于自由了。
&esp;&esp;活着需要勇气，从不幸的人生中抽身，亦然。
&esp;&esp;可是妈妈，我还有好多话，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啊。
&esp;&esp;
&esp;&esp;裴确两手空空，离开跨河桥，
&esp;&esp;踏上热闹街道，一切照旧，昨天搭在巷口的布棚已经拆光了，只剩下过雨的湿洼路面，黏着几张被踩得稀烂的黄白纸钱。
&esp;&esp;穿过巷道，在路上碰见说说笑笑的邻居，目光落到她身上的瞬间忽然默契噤声，避让到一旁，像躲着瘟疫。
&esp;&esp;也好，她懒得应付。
&esp;&esp;推开铁门，江兴业不在家，四周很安静，只头顶偶尔掠过一阵呖呖鸟啼。
&esp;&esp;缓步走回房间，视线停在床畔褶皱，裴确眉心忽地轻搐一瞬。
&esp;&esp;她靠坐到对面纸箱，手臂环过双膝。
&esp;&esp;理智已经理解妈妈的离开，但直到此刻，那些被她极力压制的感性才刚刚追了上来。
&esp;&esp;心像铃铛，摇摇晃晃。
&esp;&esp;好似猛然挥来的拳头，冲击持续下压，但触不到底，把她生吊在半空。
&esp;&esp;“哐——！”
&esp;&esp;思绪弥散时，耳畔猛一道震响，铁门被拍到泥墙，抖出一连串颤音。
&esp;&esp;胶皮轮胎紧跟着呲过地面，撞翻木凳杂物。
&esp;&esp;接连的碰撞声中，裴确抬起头，正好对上江兴业慌里慌张的模样。
&esp;&esp;“嗬嗬你，你回来了”
&esp;&esp;他勾着头，单手撑着墙面喘粗气，衣领被风吹歪，人也歪坐在轮椅上。
&esp;&esp;两人对视瞬间，江兴业紧绷的五官往下松了些。
&esp;&esp;裴确偏过脸，想起他昨天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轻嗯了声。
&esp;&esp;定神片刻，江兴业放下把住门框的手，缓缓道：“你妈妈走的太突然，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一定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的，对吧？”
&esp;&esp;他这般柔和的语气，裴确只在他和吴建发说话时听见过。
&esp;&esp;眼波颤动，她盯着他继续翻动的嘴皮。
&esp;&esp;“等到下周三，也就是你妈妈头七那天，她的灵魂会回家来，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能在那天告诉她。”
&esp;&esp;见裴确眼眸闪过一丝亮光，江兴业露出笑脸，忙点头，“爸爸没骗你，几千年来的习俗就是这样。”
&esp;&esp;“但你这几天都得待在家里，可千万不能出去乱跑，万一你妈妈回来找不到你。”
&esp;&esp;说完，他又从轮椅旁的口袋捡出玩具模样的东西，放到裴确怀里，“乖女儿，你看这是什么？”
&esp;&esp;“小时候爸爸送你的小木马，还记得吧？你当初很喜欢的，只要你听话，它会和你一起长大，有一天，还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esp;&esp;江兴业离开后，裴确把木雕拿到手中，仔细观赏。
&esp;&esp;忽而想起风和日丽的某天，她在家门边碰见卖鱼的老万，当时他央托江兴业给他的小孙子雕一个小木马的摆件。
&esp;&esp;但几天后，他的孙子不幸溺水，于是那个做好了卖不出去的小木马，便由江兴业顺势“转赠”到了她手中。
&esp;&esp;似乎在江兴业的世界里，裴确的存在永远都是万无一失的备选项。
&esp;&esp;唯有一件事，她是无可替代的必选项
&esp;&esp;第38章 破茧 “不辩解，不追问”
&esp;&esp;白雪头七的前几天, 裴确偶尔还是会走出房间。
&esp;&esp;一直到最后那晚，她在堂屋听见头顶敲了三下的挂钟，抬眼, 时针正好指向零点。
&esp;&esp;她急忙从木凳上起身，推开里屋房门时, 忽感一阵眩晕。
&esp;&esp;连着几日脚步虚浮地往前栽倒两步，她双手慌乱抓住床头栏杆。
&esp;&esp;弓着腰背，缓了大半晌才缓缓直起身。
&esp;&esp;眉头紧蹙, 仍感模糊的视线垂落到枕头一角的瞬间，她瞥见一个熟悉的纸盒, 巴掌大小，印了串英文，旁边标注着“小灵通”的字样。
&esp;&esp;忽而想起十五岁那年，少年站在长坡顶，将它贴到耳边，清晰声线混杂微弱电流声，冲她遥遥挥手。
&esp;&esp;好多年了, 它一直被她藏在枕头底，不敢回看。
&esp;&esp;恍然，思绪飘散到为妈妈守灵那晚, 在她对檀樾狠心说出那句“算我求你”之后，眼中暗影猛地一空。
&esp;&esp;不辩解, 不反问，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重新没入雨夜。
&esp;&esp;裴确将方盒拿到手上，指尖拂过字母凹印，鼻尖一酸, 肩膀跟着止不住地抖。
&esp;&esp;几滴泪悬落，“嗒嗒”地点在纸盒上，沁不进去，只能浮在表面，像一颗透视镜。
&esp;&esp;映出里面碎成几块的金属残片，失去效用的魔法，以及，那个美梦与噩梦交织的夏天。
&esp;&esp;眼眶沁湿，视线清晰一瞬，她蓦然窥见断掉半截的床板底下，还放着一个纸盒。
&esp;&esp;恍然记起三年前，她也曾经历同样的场景，只是那时还能看出浅浅粉色的纸盒，如今已被灰尘越覆越厚，只能隐约见得一个纸盒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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