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除却他的爱徒。

&esp;&esp;殷别崖的一滴泪，能够在他的圣人道体烫出一个偌大的空洞；他的一滴血，能够轻易腐蚀他无坚不摧的冰雪道心。

&esp;&esp;他的爱与恨，根根都是尖锐的荆棘。冰雕雪琢的神像，哪里经得起这样长年累月的磨蚀。

&esp;&esp;“你向我寻求一死，是想要斩断与我的缘。还是，想要向我索求哪怕一丝关联……”

&esp;&esp;原本的师徒之缘，本该至善，如今已经扭曲为钉入骨髓的一段恶缘。

&esp;&esp;“师尊，师尊……”回答他的，是伏在他背后的少年拨开他染血的发，在他颈后一吻。

&esp;&esp;谢衍承受着殷无极载满憎恨与恶欲的剑锋，胸膛的血濡染，他只是点了灵脉大穴止血，就不再去管；

&esp;&esp;少年花瓣似的唇覆在他白皙的颈后，温柔如春日的繁花绿柳，教最文采风流的君子也骨酥心动。

&esp;&esp;冰与火的爱憎，在他魂魄离体，仅有命魂锁在躯壳里时，显的极为赤/裸/裸。

&esp;&esp;血肉的黏连，骸骨的对碰。

&esp;&esp;“谢云霁，你不疼吗？”殷无极抱紧他，静静地听他的心跳。

&esp;&esp;代表人性的命魂淋了血，从混沌中苏醒。他伸手抚摸穿透谢衍胸膛的剑尖，似乎能够透过伤口，抚摸到谢衍掩藏在重重枷锁里的心。他从未离谢衍这么近过。

&esp;&esp;“不疼，反而高兴。”

&esp;&esp;谢衍笔直的身躯，因背负着他而微微弯折。他却笑了，“别崖醒了，就可以给为师指路了，带我去找你的魂。”

&esp;&esp;生命的重量很轻，但世情折磨，生死离别之苦，竟好似要压垮他的师尊。

&esp;&esp;谢衍伤的这样重，第一反应不是责备，而是在为他的命魂苏醒由衷的喜悦。

&esp;&esp;殷无极感觉自己浑身灼烫，快要融化在他的身上，然后透过伤口渗入他的心里。

&esp;&esp;他压抑不住哽咽：“谢云霁。你别找了，就把我丢在这里吧。心魔之城影响不到外界，化为杀人兵器也没有关系，就让我徘徊在这里……”

&esp;&esp;“别崖，这不可能。”谢衍看着温和，实际毫无商量余地。

&esp;&esp;殷无极的眼泪簌簌落下，温热的，落在他的颈项间。

&esp;&esp;“……还不明白吗，殷别崖已经疯了……他潜意识里，一直想要拉你一起毁灭。这样恩将仇报的恶徒，你还要救他？他值得吗？”

&esp;&esp;谢衍背着他走，没有回答这个值不值的问题，微微笑道：“我是你的师父。”

&esp;&esp;他近乎偏执的拯救，只需要一个理由。

&esp;&esp;他是师父。

&esp;&esp;“我恨你。”殷无极在他耳畔道，吐息凌乱，“谢云霁，你就是这点固执最讨厌……”

&esp;&esp;为人师长，他就要什么都为他扛。

&esp;&esp;窒息的控制，无言的守望，师长的保护，却不是真正的爱侣。

&esp;&esp;“我知道。”谢衍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前方，道，“恨亦长久，你且恨我。”

&esp;&esp;“……但是，我好爱您啊。”

&esp;&esp;殷无极将幽微的心事尽数说出，混乱的，不堪的，痛苦的一切。

&esp;&esp;殷无极亲吻他染血的发，干涸的血眸氤氲痛苦，他轻声道：“……您是师父，我是弟子，一开始就是错的。我若不是您的弟子，或者不是魔修，仅仅是一介凡人，倘若今后相遇相知相爱，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您身边，用最美的年华……陪您走上一段人生路。”

&esp;&esp;“离去时，您也能在我墓碑上留下一段话，为我生平作注脚。”

&esp;&esp;他潜意识里，竟然认为做一个凡人，远胜过做那九重天上威势赫赫的魔道帝尊。

&esp;&esp;但是，当初的凡人少年，已经是他回不去的过往了。

&esp;&esp;他笑着哭：“……歧路穷途，仙魔道别。圣人啊，我要走到尽头了，您与我之间微末的那一点缘，也要断了……”

&esp;&esp;似乎是正合他的欲望，穿透血肉的剑化为荆棘，将一圣一尊的躯体钉在一起。

&esp;&esp;最是人间留不住。

&esp;&esp;恶缘的荆棘在舒展，是从绝望中喂养出的幽冥花束，鲜血一簇簇地开花，开在心上，艳烈怒放。

&esp;&esp;淋漓尽致的美。

&esp;&esp;谢衍忍受了这一切，万剑穿身也好，只要这把剑能把他们贯在一处，穿身就穿身。死得好。

&esp;&esp;他听见心魔的残响：

&esp;&esp;“圣人没有弱点。如果你此时丢弃这个包袱，收回灵骨，独身涉江渡河，你依旧是圣人，是天道代行者，未来还能登天求道，什么也不会改变。”

&esp;&esp;“……他要死了，他是你的累赘，拖累了你千年，难道你还要一直带着他往前走吗？圣人谢衍，你为什么不放手？”

&esp;&esp;“他想做你的妻，就合该教他如愿以偿。魔君最后的用处，便是供你证道，尸骨成为你最后一级天阶。”

&esp;&esp;“登上这一级，你就能与天对弈，多大的诱惑，你不想吗？”

&esp;&esp;“……”

&esp;&esp;心魔的低语响起，代表着相同的恶欲从他的心中疯涨。

&esp;&esp;“你若执意不肯杀妻证道，就必定要死于‘情’之一字了。”

&esp;&esp;谢衍回答：“死又如何。”

&esp;&esp;“千年又千年的清修，难道你要舍去吗？”

&esp;&esp;“……清修。”谢衍重复了一遍，无声嗤笑。

&esp;&esp;“修为是用来达成目标的，本末倒置。”

&esp;&esp;“若是非要以别崖的尸骨为天阶，这天，不登也罢。”

&esp;&esp;面对心魔的引诱，谢衍依然冷静理性的不可思议。

&esp;&esp;或许他曾经还有所犹豫。如今的谢衍，已经是一个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