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并非禅宗宣扬的佛法无边,世事皆苦;而是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洞彻。
&esp;&esp;“我若离去,何人能接替我,将万魔渡往彼岸……”
&esp;&esp;天魂走过菩提树下,看向无尽荒原的残阳,听见血海涨潮的声音。“时候到了。”
&esp;&esp;天魂想罢,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檀木佛珠。
&esp;&esp;那是他常年供在大慈恩寺,用以镇压心魔的法器。
&esp;&esp;天魂纤细的睫羽如蝶翼掀起,赤眸无垢,本该无喜无悲的面容上,泛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esp;&esp;“若是抵达此处的只有我,不染纤尘的只有我,那伐了这菩提树,又如何?”
&esp;&esp;说罢,佛珠在天魂手中化为金刚钺刀,威严赫赫。
&esp;&esp;黑袍凌风的年轻君王神情慈悲,他执着法器,步履沉稳,走向这棵金光璀璨的菩提树。
&esp;&esp;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挥刀,对着菩提树拦腰斩下。
&esp;&esp;大树倾倒,金光暗淡,唯一的救赎被他亲手毁灭。
&esp;&esp;正是斩去一切执妄。
&esp;&esp;“道家有斩三尸,禅宗有破执妄,唯有儒道,教我入世。”
&esp;&esp;他道:“师尊曾教我,为万世开太平。世道浇漓,我不能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才是执念。”
&esp;&esp;谢衍静静站在一侧,亲眼看着天魂将菩提树砍断,斩下枝条,再将树干劈成木板,堆叠起来,用恶念的红绳系住,负在背上。
&esp;&esp;“菩提木的年轮吗……”
&esp;&esp;天魂弯腰,看向那树墩之上,轻轻抚摸那断裂的伤口,微笑道:“真是漫长的千年岁月。”
&esp;&esp;“寿命如树中年轮,可惜,就斩断在此时了。我也再难有更长的寿数了……实在对他不起。”
&esp;&esp;那棵代表光明与救赎的菩提树倒下后,这足以他一人独善其身的极乐之地迅速漫上血水,与荒原别无二致。他没后路了。
&esp;&esp;血水染至他们的脚踝,谢衍攥紧了拳。
&esp;&esp;天魂阖眸,复又睁开,玄袍微微飘荡在风中。
&esp;&esp;他不去看周身缠绕的恶鬼,而是背负木板往前走去。
&esp;&esp;谢衍牵着承载地魂和命魂的帝尊的手,不知何时,像是怕他走失似的,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腕。
&esp;&esp;殷无极本尊不发一言,眼眸亦是空灵,循着魂魄之间的本能牵引,跟随在天魂身后。
&esp;&esp;不多时,他们穿过荒原,抵达一条浩荡的血河前,似乎可以望见彼岸的风景。
&esp;&esp;血河中满是沉浮的恶鬼,天魂停住脚步,他的背后亦然有无数魔的亡灵从残碑之中爬了出来。
&esp;&esp;无论是善是恶,是感恩或是寻仇,他们都追随在君王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esp;&esp;天魂的声音清冽悦耳,道:“昔年天道封禅时,万魔曾赠我一段紫气东来,渡我一生。”
&esp;&esp;殷无极是炼器大师,天赋的能工巧匠。不多时,天魂就凝起魔气,将木板一一钉起。
&esp;&esp;他竟然开始搭桥了。
&esp;&esp;“今日,我以菩提木为桥板,为万魔搭桥,能够教他们渡过这条河,抵达往生彼岸吗?”
&esp;&esp;他不知道,但是愿意试。
&esp;&esp;谢衍看着他赤足走上自己搭建的桥,每每向前探索一步,他就向前铺一块木板,然后踩实。
&esp;&esp;他走在菩提木上,竟然风浪不侵,如履平地。
&esp;&esp;有着帝尊在前探路,困守在荒原残碑里的万魔,也跟随着他的脚步,踏上了这座血河上唯一的桥。
&esp;&esp;桥上挤满了魔,殷切地看向前方逆着光的帝尊背影。
&esp;&esp;菩提木为桥面,风浪无法侵袭这座桥,竟是眼睁睁地看着万魔,在这条渡不过的河上,走得更远了一些。
&esp;&esp;在原本的命数中,他们原本不该有这条路,但如今有了。
&esp;&esp;谢衍肃立在桥边,目不转睛,看着那毫不犹豫地走向血河,躬身为万魔搭桥的瘦削青年。
&esp;&esp;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esp;&esp;谢衍听见的叹息:“……在面临决断之时,宁可断绝自己的生路,背负所有的罪孽,也要为臣民,再搭上一段渡河的桥吗?”
&esp;&esp;天魂边走边搭桥,行至河中央时,本想再取下菩提木,却蓦然发现,背上早已空空如也。
&esp;&esp;他停滞在河中央,凝望着不远处的彼岸,倏尔叹息:“明明,已经看得见未来了……”
&esp;&esp;魔道统一之后,万魔归服,泰平盛世。
&esp;&esp;三百年如一个轮回。殷无极本以为,一切都将平静地发展下去。
&esp;&esp;即便魔宫内部存在矛盾,只要他还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就将渐渐地弥合这些裂隙,抚平那些伤痕。
&esp;&esp;谁料到,中央失权,地方膨胀,党羽集团,欺上瞒下……看似稳定,实则臃肿不堪的王朝,正在和平中渐渐溃烂。他还是太轻视这种权欲的侵蚀。
&esp;&esp;船大难掉头,直到帝尊仪仗坠下风波海,天道的操纵浮出水面,预示着某些事情将不可逆转地发生。
&esp;&esp;随后就是魔宫之乱。
&esp;&esp;这场逆臣主导之下,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迷局,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帷幕。
&esp;&esp;殷无极想要彻底清洗劫后的魔宫,让一切回归最初奋发进取的风貌,岂能那么简单?
&esp;&esp;一场兵谏之后,留下来的,唯有满目狼藉。
&esp;&esp;“人心如水,最是易变。”天魂无喜无悲,“可惜了,当年追随我的人,终究还是无法走到最后。”
&esp;&esp;他说罢,血河中伸出无数苍白的肢体,如同水草摇曳。最终一根根缠住了他的脚踝,阻挠他前进。
&esp;&esp;帝尊天魂一身玄色帝袍,披发跣足,盘膝坐在了半截桥上,似乎在和血河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