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当年他们去鬼界时,殷无极曾戏谑地编过一个故事,用以遮掩身份。
&esp;&esp;当他大乘期的夫君意外死去,柔弱无助的夫人守不住夫君留下的遗产,更无法面对恶意与窥伺。
&esp;&esp;如此无奈痛苦之下,他索性生殉了他的棺木,追到了黄泉去,也算是一段生死相随的佳话。
&esp;&esp;这无疑是假的,却是“谢夫人”这个身份,最初的由来。
&esp;&esp;他记忆全无地留在此处,把自己锁在灵堂里,躺在棺木中,不饮不食,安静地等待死亡。
&esp;&esp;或许,还来得及追上夫君的步伐。
&esp;&esp;谢衍现在无法实体化,像是一簇雪。
&esp;&esp;可夫人的身体更冰,他苍白衰弱极了,素服勾勒出他的憔悴消瘦,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上,他才能看到归来的亡灵。
&esp;&esp;“夫君去了,独活是最痛苦的事。”他攥紧了棺木的边缘,“如果夫君走在前面,我离死……也就不久了。”
&esp;&esp;他似乎是故事里的人,又似乎在故事外。
&esp;&esp;谢衍眼睫一颤,他忽然听懂了,殷无极最终与他一战时,那悲鸣的剑里究竟在说什么。
&esp;&esp;这不知结局的一战里,他们各自拿出了杀死对方的决心。但是,殷无极早就决定好了。
&esp;&esp;倘若他真的亲手弑杀师长……
&esp;&esp;他也不会独活。
&esp;&esp;“卿卿,我带你走。”
&esp;&esp;圣贤君子折腰,抚过美人的鬓发,眼波温柔,似乎在他的眼帘落下宛如明月清风的吻。
&esp;&esp;吻亦无形,他的决心却宛如实质。
&esp;&esp;“上穷碧落下黄泉,去不去?”
&esp;&esp;他这样笑着问。
&esp;&esp;第508章 洞房花烛
&esp;&esp;灵堂内, 白烛煌煌,摇曳暗影。
&esp;&esp;“卿卿。”谢衍看似君子温润, 却以绝对占有的姿态,俯身,将谢夫人消瘦的身躯从腰身处虚虚环住,好似把他精心栽种的花朵锁在臂弯里。
&esp;&esp;“夫君……要带我走了吗?”
&esp;&esp;在意识到魂归的夫君是亡灵,他伸手却无法触及时,美人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来。
&esp;&esp;呼吸越来越轻,他不饮不食,如同啼血的子规, 把自己锁在亡者的灵堂里,显然是没打算出去。大抵是打算熬到油尽灯枯而死。
&esp;&esp;亡灵虚无缥缈。他的血与泪, 没有沾湿亡者的魂魄, 只污了棺木中一副洁白的衣冠。
&esp;&esp;谢夫人青丝如墨, 眉目含愁, 痴痴望着他, “……您是怜我, 等了太久, 终于肯回来带我走了吗?”
&esp;&esp;凡俗修真者死于雷劫, 几乎没有留下尸身来的。
&esp;&esp;大多都只能备好亡者常用的衣冠,以此代身, 停灵七日后, 葬了或是烧了, 算作了却尘缘。
&esp;&esp;“卿卿。”谢衍抵住他的额,温声说,“别哭, 现在你碰不到我,是因为你……”
&esp;&esp;他还没说完方法,却目光灼然如电,望向闭锁的灵堂方向。
&esp;&esp;砰、砰、砰——
&esp;&esp;重重的砸门声。
&esp;&esp;“卑贱的凡人,把灵堂结界打开。”
&esp;&esp;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你那死鬼夫君早就没了,区区一个凡人,年纪轻轻守了寡,没人护着,还妄想留住这些珍贵的修真功法和财宝——”
&esp;&esp;“交出来!这是属于修真者的珍宝,你一个废物,连灵骨都没有,若是没你那夫君遗留的脸面护着,就算坐拥金山银山有什么用?我们没把你一起收用了,就是尊敬大能、尊敬逝者了。”
&esp;&esp;这大抵就是这出戏折子里的固定剧情了。
&esp;&esp;谢衍的神情冰冷,气压逐渐降低。
&esp;&esp;这折子戏是怎么写的?七日停灵还没结束,就有人胆敢欺上山门,夺他功法,辱他道侣……
&esp;&esp;莫说他还没死。就算是死了,以圣人的赫赫威名,谁敢这样上儒宗?
&esp;&esp;门外魑魅魍魉的声音,满怀淬毒的恶意:
&esp;&esp;“哈哈哈,别说,老子看这位谢夫人也是倾国倾城之貌,就算被那位用了这些年,也是风韵犹存啊。可惜还是守了寡,不如趁着年轻,早早挑个如意的改嫁了,以这般美貌,怕是也有不少修真者愿意一亲芳泽。”
&esp;&esp;“再说,能玩一玩大能修士的未亡人,咱们也是大能的待遇了,不亏,不亏,啧啧啧……”
&esp;&esp;“好了,还是功法重要,对咱们而言,凡人尝个新鲜。谁还像‘那一位’那样,明明修的是无情大道,却对凡人动真情,甚至不惜娶了做道侣……怕不是遭了天谴,死于情劫吧?”
&esp;&esp;“是极,是极,都说这‘谢夫人’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山精鬼魅,专门吸修真者的精气,还害了丈夫性命。现在没了靠山,在这里装可怜,寻死觅活的,就是在等不知事的正人君子出头呢,真要那么贞洁,直接撞柱子啊,哈哈哈哈……”
&esp;&esp;谢衍的眼神彻底沉下来。
&esp;&esp;再去看怀里的谢夫人,已是倚靠在棺木的角落里,抱着他的衣冠,颤抖如秋风中的树叶。
&esp;&esp;他的面色雪白,喃喃道:“夫君,我没有害死夫君,我没有……不是我害死的他,我不是故意引诱……我克制不住,我只是爱他而已。”
&esp;&esp;敲门声更响了,明明是戏中一折,对白却隐隐带上些现实的影子,句句锥心刺骨:
&esp;&esp;“圣人的传承,当然属于仙门。你什么身份,配么?”
&esp;&esp;“你也不过是他的遗物罢了。”
&esp;&esp;“遗物。”
&esp;&esp;句句回荡在灵堂内,谢夫人从苍白的自我辩驳,到沉默无言地听着这些指责。
&esp;&esp;谢衍此时是亡灵之身,触碰不到他,与他双眸交汇时,他缓慢而坚决道:“卿卿,不是你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