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帝尊却笑了:“圣人说,上古帝王求长生而不得。可您,为何执着于许我长生?”
&esp;&esp;话音刚落,圣人猛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刺向他,是一双漆黑而偏执的眼。
&esp;&esp;他微微一笑,看似淡雅,却不容置疑。
&esp;&esp;“在我心中,陛下当得万世不朽。”
&esp;&esp;在梦与醒之间,飞花旋转,光影变换,时间好似白驹飞逝,转瞬这满庭繁花只剩下荆棘野草,荒芜一片。
&esp;&esp;琴弦寸寸崩裂,古琴化朽木。
&esp;&esp;唯有面前端坐亭台的白衣圣人,容颜如旧,凝视着他。
&esp;&esp;殷无极心念一动,“本座之功业,不过以山河命名。圣人,却欲以天道冠姓。”
&esp;&esp;“若君非永恒,本座如何配称不朽?”
&esp;&esp;“……”
&esp;&esp;他见宛若闲云野鹤的圣人,此时神色不辨,又笑着道:“再说,圣人先前之言,皆是言物说理,令人信服。涉及本座,怎么却偏偏唯心了?”
&esp;&esp;原本的记忆之中,圣人没有给他答案。
&esp;&esp;此时,帝尊黑袍纷飞,蓦然回首,却听到当年始终背身对他的圣人旋身,双眸神光莹莹,言道:
&esp;&esp;“别崖,你是我的继任者,我的火种。”
&esp;&esp;圣人的声音清淡,“你若长生,我亦不朽。”
&esp;&esp;这如同一道最强悍的诅咒,将奔赴死亡的魂魄,硬生生拉回世间。
&esp;&esp;也将他打落最深的炼狱。
&esp;&esp;他像是一座碑,每一笔铭文都烙印在他的骨髓里。好像他本身,就该用一生背负师长平生的铭文。
&esp;&esp;哪怕割去血肉,挑断经脉,削去骨头,都抹不去这份传承自谢衍的道。
&esp;&esp;他的师长,圣人谢衍,追求天之上的至高权柄,并非为了自己与道统的万世不朽。
&esp;&esp;他求的,是什么呢?
&esp;&esp;好似失重,殷无极的意识猛然向下坠落。
&esp;&esp;不系之舟突然被勒住了绳子,风筝线被猛然拽动,他的意识从飘荡的九天之上落下来,重新回到了世间。
&esp;&esp;滴答,滴答,滴答。
&esp;&esp;冰凉的露水滴在他的脸庞上,带来锥心刺骨的凉意,殷无极的眼还未睁开,却在意识回归时,感觉到胸口钝痛不已。
&esp;&esp;好似有什么东西贯破血肉,穿透他的肋下,时时折磨着他,温柔又残忍。
&esp;&esp;殷无极眼皮沉重,实在睁不开。
&esp;&esp;他感觉自己身体悬空,脚腕轻微摇晃,未能挣脱,却激起叮当声响,是铸铁的敲击声。
&esp;&esp;九幽下极为安静,所以声音会无限放大。他分不清自己所处之地,为求谨慎,他不再挪动,而是缓缓地等意识归来。
&esp;&esp;忽然听见一段对话,声音由远及近。
&esp;&esp;“圣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是极为不赞同,重重用拄杖敲击地面。
&esp;&esp;道祖痛心疾首:“圣人,重开九幽,囚禁魔君……做出这等事来,你想过,身为仙门之主,你该如何停止这场仙魔大战,又如何向仙门、向天下交代吗?”
&esp;&esp;“……道祖此言,难道是认为,我做错了?”再响起的声音,清冽淡然,不疾不徐。
&esp;&esp;“圣人难道觉得,在战场上带走魔君,未过任何仙门程序,就直接关入这九幽大狱——”
&esp;&esp;“这叫无错?”
&esp;&esp;谢衍轻笑一声,拂袖,“无错!”
&esp;&esp;“今日我与佛宗来此,就是要督促圣人除魔。”
&esp;&esp;说罢,老道撩起道袍,似要向前迈步,“以绝后患!”
&esp;&esp;谢衍白衣墨发,身形颀长,此时却在九幽大狱底部的牢门前,悍然横剑,挡住两位圣人。
&esp;&esp;剑啸之声,极为凛冽。
&esp;&esp;“二位圣人,留步。”
&esp;&esp;谢衍本就孤高至极,后来收敛性格,是为做合格的仙门之主。
&esp;&esp;后来世人将他捧得太高,他反而为声名所累,不能事事恣意,于是更主张中庸与实用,不再以名士之风行事。
&esp;&esp;今日,他睥睨一瞥,更是双瞳漆黑如寒水,疯狂又冰冷。
&esp;&esp;谢衍的声音寒如秋水,道:“魔君与吾决战,最终为吾擒下,自然是属于吾的东西,吾想杀就杀,想囚就囚,如何处置,吾说了算。”
&esp;&esp;“旁人想动半个指头,问过吾了?”
&esp;&esp;落地有声。
&esp;&esp;在幽暗深处囚室的殷无极,听见这一席话,脊背更似被冷汗湿透,浑身发冰。
&esp;&esp;“圣人,怎么这般任性!”道祖痛切不已。
&esp;&esp;“一个月了,半点消息没有,仙门魔道,偌大五洲十三岛,皆都在等着你的音信,你偏偏做下这等丑事——”
&esp;&esp;佛宗此时叹了口气,他为调停,先安抚将拄杖抬起,指向谢衍的灰袍老道。
&esp;&esp;那杖都在抖,可见气的厉害,“道祖息怒。”
&esp;&esp;谢衍却轻轻转过脸,清雅无双的面庞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道:“道祖之意,难道是教我杀了魔君?”
&esp;&esp;“永绝后患,这是为仙门计!圣人当须决断!”
&esp;&esp;“此时杀了魔君,道祖还想不想北渊退兵了?”
&esp;&esp;谢衍平静道:“东洲半壁,皆在北渊实控之下,仙门联军,更被魔修逼到绝境。道祖偏又重伤,若在此时逼我杀魔君,可想过后果?”
&esp;&esp;“已入北渊的大军,或有十万之众。边境陈兵的,亦不少于三十万。除却魔宫元帅萧珩之外,深入仙门腹地的,还有将夜。”
&esp;&esp;“我若是取了魔君殷无极的性命,魔兵非但不会退,而是会举决死之意,甚至拉着东桓洲,玉石俱焚!”
&esp;&esp;圣人的语气舒缓,甚至带着几分温柔之意,却是惊悚:“道祖,您的徒子徒孙,不要性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