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唐元是一个人回陈姐客栈的。出发的那天早晨,她再次跟易一凡发了消息,委婉阐述了自己想回滨海小镇休息的想法。易一凡很快就回复了,无非是嘱托她路上小心,到达后记得跟他发消息之类的。依旧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的男友发言,但全程,没有一句话说要陪她,或是忙完后去找她。两个倔强的人。她离开的念头劝不住,他的计划也不会为任何人更改。像是置气。不,一定是生气了。易一凡生她气了。唐元读完短信后,这样想道。她也很愧疚,自己好像是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因为懒惰和怯懦,便置他于不顾。愧疚心拷打着唐元,即使买了票,她也高兴不起来。收到易一凡的回复后,她有一点小失望,心情更差了。她以为他会为了她过来的。是自己太自私了吗?唐元想,同时也讨厌自己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或许,等这阵过去,两人就又好了。唐元叹口气,把手机揣进包,在火车抵达月台时,排队上车。火车不断往南,沿路的风景也变幻为熟悉的滨海小镇的样子。车窗外是丛丛参差的绿树,越过树丛是黄白色沙滩,沙滩外又是碧海。就算是冬季,海岛的生命也热烈绽放着。回小镇,竟给她一种回家的温馨感。看着,唐元又暂时忘却了烦恼。两个多小时后,火车抵达小镇,唐元沿着熟悉贝壳石子路,找到客栈。出人意料的是,明明是旅游旺季,客栈却异常冷清,双排玻璃大门只留了一个缝隙,陈姐也并不在一楼大厅接待客人。怎么回事?唐元急了,小跑着走近,竟发现玻璃门上还贴了一张告示:休业两周。怎么会这样?唐元早习惯了直接拎包过来,从不提前在网上看客栈营业与否,见到这场景,着实吃了一大惊。唐元把行李箱放在原地,顺着门缝往里钻,火急火燎往二楼陈姐的房间跑。一上楼,一阵闹哄哄的杂声就传了过来,唐元顺着声音走去,刚好和陈姐撞个正着。她和两三个朋友正一起清扫着走廊的墙壁、地板,像是在为闭店做准备。“元元?”看到唐元,陈姐一脸吃惊,“你怎么来了?”“你们……这是?”因为之前聚餐时认识了陈姐的这堆朋友,唐元一边用眼神给几人打招呼,一边向陈姐问道。陈姐一笑:“这不,明天要去越南,我正收拾呢。”“你是过来找我的吗?欸,可真不凑巧。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这几天留你帮我看店怎么样?”陈姐又问。听到陈姐要离开,自己即将又是一个人时,唐元的心情又低落下来,“为什么要走呢?”语气又急又委屈,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孩。“这么舍不得我?”陈姐马上笑了,“不然跟我一起走?”陈姐笑了好一通才停下来解释:“两三个月前,我的店同时开始转型卖特色咖啡了,这段时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大叻的一家咖啡种植园。现在,我是过去和人家签合同的。”“签合同?”“嗯。”陈姐道,“当然,签合同哪用得着这么久,顺便玩玩儿呗。”“大叻?”唐元没听过,只凭印象觉得越南除首都以外的地方都又偏僻又危险,“那有什么好玩的?”“那可是东方小巴黎呀。喜欢海岛就一定会喜欢大叻。”陈姐冲唐元勾勾手指头,极像是诱惑,“去冒险么?”陈姐的目光似深潭,在两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唐元不可自控地陷了进去。“喜欢海岛就会喜欢大叻”,唐元喃喃自语,像中蛊的玩偶,点头。京城冬雪不歇,何梁专门等了一个干爽的晴天出发。坐上车,戴上头盔,连绵的冬雪和寒风扑到挡风镜上,前方路途模糊而遥远。何梁弯唇一笑,拖着沉重的身躯,踩下发动器,身后溅起碎雪。他的计划是一路往南,经四川进藏。一路三千多公里,只要保证自己每天骑够二百公里,便有望在寒假结束旅程。等到了拉萨,若摩托还没有报废,就邮回京城,自己则再坐长途火车返京,刚好能赶上开学。最开始的路途平坦无阻,他也一路快马加鞭,在短短两天之内,穿过华北平原,跨过秦岭,进入川西。何梁并不算一个人。沿途结伴自驾、骑山地车或是摩托的旅客并不少,在中途停下加油或是补给,彼此碰见时,还会相视一笑。能在此地相遇,都是抱着相同目标的,怎么会不碰撞出亲切的火花呢?“我们去看布达拉宫,你一个人去西藏干什么?”在某个加油站,一位自驾的大叔这样问何梁。何梁见到大叔车上的妻子和小孩,摇头笑道:“不知道。”“不知道?”大叔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何梁的确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之前对习学文所谓的“寻找生命的意义”过于飘渺,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就已然迷茫。现在,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在告诉他:“没有目标、没有出路,只有自虐、只有绝望。”他满载的绝望从海岛归来之后爆发。是的,他痛苦地承认,他只是想折磨自己,似乎只有这副肉身筋疲力尽、伤痕累累时,他对她的思念才能减轻一点点。唐元,是不是我要大死一回,才能彻底忘记你?抵达雅江时,海拔不断上升,路面起伏不定,车吃油也更狠了。何梁无法预料下一站有多陡,在看到车还剩200公里时便提前停在县里加油。在雅江加完油后,何梁找了一处招待所好好睡了一晚。这几日他白天一骑就是九、十个小时,风餐露宿,饿了便停下来啃干粮,困了就将车一甩,随便找个地方一躺,是以早已满身疲惫。反正都是一个人嘛,过得糙点也无所谓。一晚过后,白天,何梁又在县城买了点烈酒和烟。雅江有家华丽的藏式书店,招牌写满了藏语,门口有焚香和金饰。风景真的有疗愈作用,看到这家书店时,好奇和崇敬占据了何梁的心底。伤痛,仿佛的确在被治愈。
入藏的那一刻是傍晚。天刚下了一场雨,水泥地上坑坑洼洼的,蓄满了水。天角挂着一轮干净的圆月。何梁停在冒着寒风的路边,嚼着刚买的饼,又灌了好几口烈酒暖身,上路。没有人,他以160k/h的最高速驰骋着,车身好像飘在空中。前面刚好是一个弯道,何梁急速转弯,身体几乎快贴到地面,身体在风中的磨擦声猛烈而尖锐。清明的水坑上,是人、摩托以及月亮的倒影。入藏以后,缺氧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高反也越来越严重。几日里,没开几公里,何梁就感觉握住把手的手使不上劲。不得已,他稍感身体不适时就停下来吸氧、喝葡萄糖。彼时这头是茫茫雪山,那头是悬崖下咆哮的江河。自然若厉鬼一样将他包裹起来。这里是藏区深处,少有人来,尽是野性。在经过某处满是沟壑的地面时,高速运转的轮胎忽然和深坑来了一个拥抱。何梁使不上多少劲,只听哐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地上獠牙般的尖石快准狠地刺穿他大腿肌肉,瞬间,滚烫的鲜血冲刷着腿上的碎石,和泥浆混在一起,又腥又臭。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侧翻在地,发动器没停,两只轮胎还呜呜转着圈,嘶嚎般哭叫。减震器剥离,油箱也被摔破,刺鼻的汽油流了一地。何梁起先并不觉得痛,而是轻松。好累,终于,他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还好,他提前给人和车买了保险。他还记得当时习学文问他问什么,他笑着回答说“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和车都没了呢?”现在是傍晚,并没有多少来往的车辆,几乎没人能看到他。何梁一边听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听到摩托车声由聒噪到死寂。车也破掉了。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极度严寒和失血的疼痛让他的神经越来越兴奋。何梁挣扎着,爬到车身边,颤抖着打开尾箱,里面的东西立马滚到地上。他在乱糟糟的物品中吃力地找出酒、碘伏还有白短袖。何梁先灌了自己大半瓶白酒,又把剩下的酒一股脑洒在伤口上。“嘶——”疼痛溢到骨髓,他咬着牙,冰冷的脸庞被逼出热汗。忍过这阵疼痛,何梁又颤巍巍打开碘伏,悉数泼到腿上。橘红色的药水和血水在灰暗中竟是这样让人辨别不清。上过碘伏后,何梁撑起上半身,把短袖当纱布一样紧紧缠在腿上。血暂时止住了,何梁又松了一口气,躺回到地面。他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冒在带雪的山顶,明亮而干净,就像天堂。摩托车已奄奄一息,车头支架上来导航的手机也被摔坏。似乎,他的生命在此